『林秦』倘我高声语（叁）
三
一条两侧挤满破旧民房的城郊小街上，今天也正像平常那样寂寞，路上的行人少得可怜，偶尔能看见一两条脏兮兮的流浪狗在小街尽头的垃圾箱里翻着什么。即便是在这样的工作日里，早上最繁忙的八九点钟，这里也满是冬日般的萧瑟和冷清。沿着小街一直走到尽头，隐蔽的拐角处有一栋破破旧旧的两层小楼，仿佛捉迷藏的孩子一样，一动不动地藏在那里。此时，这栋小楼里，传来一阵隐约的谈话声，听起来像是个女孩，但又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古怪。
“秦警官，怎么样？我没有骗你吧？”细柔的声音夹杂着微微的吐息，喷拂在秦明的耳根。
秦明无声地点点头。前几天呆的冷库又冷又湿，弄得他总是睡不着，精神差得不得了。对方说今天会带自己转移到民房里，果然兑现。对承诺异常执着，基本算得上是这类犯罪分子的共性了。说起来，如果可以的话，秦明很想建议对方，自己还没到听力衰弱的年纪，真的听得清。简单说个话就离得这么近，实在是没有必要。但很可惜，眼下的情形，实在不是能随便提建议的状况。这一点，就算他的眼睛被遮着，也完全看得出来。
“您…好像有点不太爱说话啊，秦警官。”声音的主人似乎心情很好，话语间都透着笑意。
“……”秦明无声地磨了磨牙，他由衷觉得，就算他的话多得堪比林涛或者大宝，在这种情况下也说不出什么长篇大论来——按下昨晚自己被对方注射了过量巴比妥、现在还头疼得想吐的事先不提，单单这只在自己身上摸来捏去的手，就实在是让人觉得心里不太舒服。
“不过没关系，我不介意。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，对方终于停下了手上略显不规矩的动作，走到秦明身后，连人带椅背地，慢慢圈在双臂之间。
“秦警官，果然和我想得一样好。不，比我想得还要好。好到，我都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。啊，对了，有个东西忘记拿了，那可是我准备了好久的礼物。委屈秦警官，稍微等我一下”对方说完，就急匆匆地离开了。
对方口中的“礼物”，秦明实在想象不出，不过也根本不期待就是了，反正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东西。经过几天的相处，他现在已经可以负责任地说，对方有毫无保留的反社会型人格障碍了。按照林涛和大宝的话来说那就是，嚯，变态。他这样想着，更仿佛能看见那俩人夸张地惊呼，然后又互相挤眉弄眼着扮鬼脸的生动样子。
这两天，秦明想到林涛和大宝的次数尤其多，其实就像谭局曾经问过他的一样，入行近十年，各式各样的犯罪手法和罪恶，他见过的、接触的，不计其数。但和大多数外人想象的不同，这并没有让他感到被黑暗浸染，正相反，他在其中更常感到善的光芒。不论是寻求真相的时候，还是还原犯罪的过程，无一不在一次次地加深着他对真相的渴望和执着。至于从未放弃纠缠的梦魇，这倒是他真正难以面对的东西了。威风凛凛的林队长居然会像小姑娘一样，既怕老鼠又怕鬼，每每想起，他总觉得又好气又好笑。但秦明也并非无所畏惧，只不过和林涛不同，来自人性的罪与恶，才是他最恐惧的东西。他喜欢和尸体说话，因为尸体，从来不会说谎。
善良的人都是相似的，因为他们从不曾放弃过自己的内心；罪恶的人则往往都是不同的，因为他们每个人，都有自己的作恶理由或者借口。正义与真理一样，从来不因是否高声呼号而改变。或许罪恶其实只是来自于内心，而不是来自于外在的力量或者不幸吧。
“冷库，怎么偏偏在冷库？”
“冷库有什么不对吗？”
“龙番只有一个冷库，就是这个大型冷库，平时被物流公司租用的，其他的根本不能作为藏匿地点。现在犯罪分子一转移，我们的线索又断了。”林涛站在速写白板旁，看着上面的线索和资料生着闷气。
“老秦，为什么是老秦呢？”林涛自言自语着。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，变得又重又闷，难受得厉害。
今天凌晨，他带着三队冲进锁定的冷库，才发现又被对方抢先一步，里面已经是人去楼空了。更嚣张的是，墙上还被对方用人血写了挑衅警方的“战帖”。化验结果显示，这些血正是被绑架的秦明的血，虽然不算多，大概100ml左右，但还是刺激得谭局直接当场就砸了下桌子。
林涛明白，上次那件事结束之后，谭局就一直对秦明有点想做点什么补偿的心思，前两天还说想局里组织个聚餐。这不过年不过节的，聚什么餐，还不是想跟老秦套套近乎？不过要林涛来说，其实根本没必要。依着老秦的想法，估计压根没觉得怎么样，只要最后真相大白了，他才没往心里去呢！死心眼儿得很！不过这些他都没说出来，谁让老秦才是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哥们儿呢？这谭局，还不知道被往后排到哪儿去了。林涛曾经对大宝说过，他是秦明唯一的朋友，但这话其实他只说了一半，秦明也是林涛最要好的那个朋友。
记得小时候，某个知了叫个不停的午后，他俩并排坐在路边台阶上啃冰棍的时候，小秦明笑着跟小林涛说，等长大之后我要像我爸爸一样，当一个法医，你呢？我啊？那我就当警察好了，我们一起抓坏蛋！然后两个孩子笑得眼睛里亮晶晶的，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。如今这么多年过去，很多人和事，都变了；爱笑爱捣蛋的小秦明也变成了沉默寡言的秦大法医，但藏在林涛心里的那句誓言，一直没变。很多人都说秦明变了，可林涛一直觉得没有，他的善良没变，正义没变，他还是他，还是那个跟自己从小一直玩到大的最好的朋友。
讽刺的是，本该抓坏蛋的人，现在却被坏蛋抓走了。这让林涛寝食难安，折磨异常。心里仿佛燃起了一团火，让他止不住地想把那绑架犯揪出来质问：你们怎么能？怎么敢？难道不知道，秦明是多好的人？
“心理画像，对，心理画像。大宝，省里的专家什么时候到？”
“后天”
“啧”
“要不我去技术科问问？记得他们前几天新来一个辅修犯罪心理的小姑娘”
“算了，没用，这个需要实际经验”
“经验……龙番之前负责这个的现在调走了吗？”
“之前就没有。咱们这是小地方，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变态杀人狂之类案子。偶尔的时候，都是老秦带着他们做的。心理学嘛，你知道的，这是老秦的专业范畴。如果案件实在需要，就是从上面请专家过来。现在……这回可真是给我们出了个好题！”
恐怕不是出题的人太高明，只是不巧刚好拿走了做题人的笔，大宝如是想着。
“林涛，你先冷静，这都不像你了。之前老秦被误会的时候，你可比我镇定。”大宝的心里也一阵阵地火急火燎，但还是想着安慰比自己更焦躁的林涛。这也正是秦明最欣赏她的地方，既有男孩子的干脆果断，又不乏女孩子的认真和细心。只凭敏锐的嗅觉，可是打动不了苛刻的秦科长的。
“……是我太急躁了。”林涛深深地叹了口气，颓然地坐回了椅子。他知道自己现在很不冷静，连大宝都看得出来，但是没有办法，这是他不能控制的。有些事情，他和大宝都没有说出来，但彼此却都心知肚明；而现在，知道的人或许要再加上一个了。
当了多年的刑警，林涛也难免养成了一些职业病：对任何事物都时刻保持着敏锐度和怀疑的态度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，他的判断，绝大多数时候都正确得令人害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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